周末在网上浏览,搜到一篇旧文,徐江写的《听老套小说家讲故事》。这篇写于12年前的文章,介绍的是俄罗斯作家肖洛姆-阿莱赫姆及其小说。文章所谈的小说全部来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《肖洛姆-阿莱赫姆幽默小说选》。
正巧,我也曾经购买过这本书。书名“幽默”,这却是一本与我们通常理解的幽默有所区别的书,记得当初我读得很辛苦,几次拿起——放下——再拿起,薄薄的一本书竟然很久才读完。如今再一次捧读,倒是对肖洛姆-阿莱赫姆式幽默有了新的理解。
肖洛姆-阿莱赫姆,用意第绪语写作的俄罗斯大作家。作为上接陀思妥耶夫斯基、列夫·托尔斯泰,并肩契诃夫,下连高尔基的一代文豪,他的成就甚至可以把一些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踩在脚下。肖洛姆-阿莱赫姆曾经声名显赫,有“犹太人的马克·吐温”之称,在他诞辰100周年的时候,世界和平理事会将他列为世界文化名人。据说他到美国的时候,心高气傲、桀骜不驯的马克·吐温怀着惺惺相惜的心情,亲自前往迎接,就是为了想要看看这是一位怎样的人物。肖洛姆-阿莱赫姆走进国人的视野已有近百年,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,茅盾就开始翻译他的小说,然而,肖洛姆-阿莱赫姆在我国的知名度还是非常有限,甚至不如一些二三流作家。近年来,也就是《肖洛姆-阿莱赫姆幽默小说选》得以出版。世事弄人,不知道这位幽默大师的遭遇,算不算得上是黑色幽默?
俄罗斯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无需多言,肖洛姆-阿莱赫姆在俄罗斯文学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,这样一位大师,了解他的人却越来越少,是因为他的作品曲高和寡吗?恐怕也不尽然。
肖洛姆-阿莱赫姆杜撰了一个叫“卡斯里莱夫卡”的小镇,他的许多小说都和这个小镇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,有的甚至就是在这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。就这一点而言,今天莫言、贾平凹等中国作家与之非常相似,都是将手中的笔瞄准同一片土地苦心经营,进行“地域写作”,写活一个地方,也就写活了一个社会。
肖洛姆-阿莱赫姆是犹太人,他小说中有大量关于犹太人、关于宗教的东西,如果不熟悉那些历史、文化,读起来相当费力。他的幽默小说,不是为了让你哈哈大笑一场,在他写下的文字背后,往往隐藏着“悲悯”二字。他努力营造着轻松的氛围,而越是这样,越显出悲悯的分量。
肖洛姆-阿莱赫姆的幽默从不显山露水,他追求的是在尖刻的讽刺之下,让人会心一笑的效果,笑过之后,你又若有所思,甚至产生强烈的共鸣。而这样的目的,往往是在云淡风轻甚或平淡无奇的叙述中达到的。正如有人形容阿莱赫姆的小说“阅读这些幽默小说会使你情不自禁地发笑,但笑后你又会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”。《赎罪节的一件丑事》中,一个打立陶宛来到卡斯里莱夫卡的伙计,带着老板的一千八百个卢布,在赎罪节这天的会堂里参加祷告时,钱被人偷走了。“在最最神圣的卡斯里莱夫卡的老会堂里”,而且是“在一年中最神圣的赎罪节”,这简直是一起巨大的丑闻。主持祷告的拉比让大家相互搜身,一个叫拉齐尔·约西尔的年轻人却苦苦哀求大家别搜他。结果,大伙儿将他按倒在地,从他口袋里搜出了“两根咬过的鸡骨头,几十颗给啃嚼得湿滋滋的李子核”。在禁食的斋期中最神圣的日子里,在庄严肃穆的会堂虔诚的教徒眼皮底下,竟然有人偷偷吃东西,这性质可比盗窃异乡人的钱财更严重。小说在这里却戛然而止,拉齐尔·约西尔是否受到了惩罚、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没有交待,至于那一千八百个卢布,也“永远没啦”。这样的结局看似轻松,甚至有几分诙谐俏皮,却在给读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的同时,也留下对人物命运的凝重思索。《永生》写了这么一件事:一个回乡办事的年轻人,为了客栈老板一句“你一定会永生的”,答应将老板娘的尸体送到市镇的墓地去。他在雪夜里迷路差点冻死,到达目的地却无法安葬客栈老板娘,寻求义葬机构负责人帮助,却受到推诿、刁难、讹诈,最后他不得不编造谎言,被抓进监狱……一连串荒诞不经的情节,将一个善良纯朴、热心助人、爱听好话,却因脑袋里少一根弦而四处碰壁的年轻人“推”到人们面前,与年轻人形成对立面的各式人物,呈现的则是冷酷、狡诈、蛮横、贪婪等等人性中最阴暗卑鄙的东西。肖洛姆-阿莱赫姆的许多小说都是这样明暗两条线,在幽默的表面下,撕裂着道貌岸然者的面具。
徐江是写小说的,他之所以说肖洛姆-阿莱赫姆是“老套小说家”,大概是因为肖洛姆-阿莱赫姆的小说,从故事情节、叙事方式到人物的描写、语言的运用、环境的设置、对话的安排,都与时下小说的写法有所差异,有的甚至大相径庭,与时下人们的阅读习惯更是格格不入,让人怀疑这样的文字还是小说吗?肖洛姆-阿莱赫姆的小说,有着与他同时代的作家一样沉稳而略显压抑的叙事风格,对于他想叙述的事件,绝不会面对主题单刀直入,而是不疾不徐娓娓道来。在那些平常的字眼下面,缓慢的节奏里往往又潜伏着暗流,展示着与众不同的力量。读他的小说,需要用一点心去体会与回味,然后才能发现铺陈在文字下的深刻含义,而那些幽默的元素,才会次第绽放。所以,读肖洛姆-阿莱赫姆的小说很累,而累过之后的莞尔一笑,就像是万米长跑后停下脚步,深深的、从容的、舒坦的呼吸。这种大师巨匠的功力令人折服,可惜现在很多读者已经没有耐心去感悟领会了。
今天,许多人喜欢幽默,却并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幽默。在这个段子手横行的年代,我们也能见到不少自命幽默的人,他们将东方朔式的插科打诨、滑稽搞笑视为幽默,而他们与真正意义上的幽默,恐怕相去甚远。鲁迅曾在《从幽默到讽刺》一文中说过,“‘幽默’既非国产,中国人也不是长于‘幽默’的人民,而现在又实在是难以幽默的时候。于是虽幽默也就免不了改变样子了,非倾于对社会的讽刺,即堕入传统的‘说笑话’和‘讨便宜’”。虽说时代不同了,人们对幽默的理解似乎变化不大。(李 勇)
编辑:陈翠
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