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刘刚 陈添媛
在古代中国,重男轻女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社会现象,以致广大女性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。但自西汉刘向编撰《列女传》开始,许多史书便相继有了专门记载女性事迹的篇章,不仅提升了女性地位,更肯定了女性在家庭和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。在后续的历代地方志中,“列女”常常作为一项重要的内容被广泛记载,其中的节烈贞女、贤淑才媛等旧时代的杰出女性一时成为争相传颂的典范。
清代著名知县段玉裁纂修《富顺县志》(以下简称《段志》)时,在参阅前志和刘向《列女传》体例的基础上,选载了136名(明代35名、清代101名)优秀女性于“卷五”设置“列女”专篇。段玉裁以为:“昔刘向传列女,非仅以节烈著,凡醇性懿行可示法则者皆述焉……邑中列女多以节烈传,而孝行才艺之可表者亦间有之,故附见焉。虽事止一节,亦足以风劝矣。”因此,该书中除“节烈”外,还收录了贞孝、贤明、才学等品行卓越的一大批女性。
“节孝”显大爱
据《段志》记载,富顺节孝祠“在武庙后,观音阁右”,里面祭祀有明、清两代“节孝”妇女52人,占《段志·列女》的1/3强。清同治《富顺县志》记载了该节孝祠的祭祀祝文:“维灵纯心皎洁,令德柔嘉。矢志完贞,全闺中之亮节;竭诚致敬,彰阃内之芳型。茹冰糵而弥坚,清操是励;奉盘匜而匪懈,笃孝传徽。丝纶特沛乎。”这些文雅辞令,表达了官府对一代节妇孝女的赞美,倡导全社会学习她们的先进事迹。翻阅清代至民国的现存各版本富顺旧志,关于“节孝”妇女的事迹举不胜数,所占篇幅也最多,今试举一二例以窥全豹。
其一为明代傅氏,即戴良达的妻子,名淑宁。当丈夫戴良达逝世时,他们的儿子戴齐政还不满周岁。傅氏以为,丈夫过世确属不幸,但上有公婆在,下有子可依,已属不幸之大幸。于是“纺绩织纴,日给馈食”,尽管难脱贫穷,但并无改嫁之意。到了儿子入学的年龄,傅氏教育他“读书立志、广交贤达”,要争做父亲那样德才兼备的人。当戴齐政功成名就时,有士大夫就说:“齐政之贤,虽师友之教,亦贤母之力也。”明代御史、“景泰十才子”之一的晏铎曾为傅氏作传:“幽闲贞淑,以孝敬事舅姑(公婆),以和顺待亲族,奉祭祀克尽于礼,修行妇道,乡党称之。”傅氏的言行,不仅体现了“节孝”之德,还兼具贤母之爱,是明代富顺妇女的代表。
其二为清代“彭氏三节”,即彭家的三个节妇。节妇之一是彭镛的妻子胡氏,28岁时丈夫去世,坚持赡养公婆,抚育三子长大,守节46年;节妇之二是彭镛堂弟彭錀的妻子郭氏,27岁时丈夫去世,守节安贫,抚育儿子彭湘长大;节妇之三是彭錀胞弟彭珍的妻子张氏。张氏23岁时,丈夫去世,儿子彭潮才出生3个月。张氏一边赡养公婆一边抚孤入学,历节37年。段玉裁有感于“彭氏三节”的事迹,于文后附言:“彭氏三妇俱以节称,虽其所遭不幸,然皆错节不渝、完贞白首,方之古称‘钟郝’,似尤难焉。不可谓非闾里之光也。”文中“钟郝”是晋朝的两妯娌,钟氏乃名宦之后,郝氏则出身贫寒。在等级门第观念盛行的古代,钟、郝二人相互钦敬,和睦相处。段玉裁以“钟郝”比“彭氏三节”,足见像彭氏三妯娌这样的模范在富顺县具有典型性。
其实,在富顺旧志里,诸如“蔡氏双节”“陈氏三节”等一门多节的现象并不在少数。古有百善孝为先之语,也有“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”之说。对于“孝”,对男女自不待言。但讲到“节”,则需要一个女人独自付出几十年的代价,倘若没有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坚守,没有对老人、孩子深入骨髓般的孝爱,矢志终身谈何容易?所以旧志里在记载她们的事迹时,不惜以“志矢柏舟”“励节松筠”“光昭女史”“葆贞完孝”“节孝冰心”等至情至性之语予以旌表。这些冠以“节孝”的女性群体,在她们身上承载的是对老人、丈夫和子女的情爱,不能也不应该简单地以“封建糟粕”等语言来蔑视其人性的光芒。
贞烈传美名
《段志》在记述列女事迹时,基本按照文约事丰的原则组织语言,尽管简明扼要,但字里行间满含着对女性的敬仰。例外的是,对于明代杨氏一门祖、孙二姑的贞烈事,段玉裁竟然打破常规,毫不惜墨,不仅留下个人赞语,还收录多位名士显宦的评析之言。这祖、孙二姑,皆与明代督抚大员杨述中有关,一个是他的祖姑(祖父的姐妹),史称“杨氏义姑”;另一个是他的次女,段知县美其名曰“贞烈二姑”。
先说杨氏义姑。当初,杨家殷富,有田地数千亩。但父母早亡,义姑只好照顾年仅5岁的弟弟杨洪方。待到女大当嫁的年龄,小弟仍未自立,义姑念其孤苦,以东汉名臣李固之女李文姬为榜样,誓不嫁,与弟终身。从此,义姑“经纪其家政,以育以教其弟成孝廉,白首全节。”后来,杨氏繁衍光大,将义姑列名于先祖之庙,世代加以祭祀。这种为了弟弟终身不嫁的事例,在旧志里凤毛麟角。对此,段玉裁感叹道:“古今门第之兴,多由内助,然未有若杨氏之异也。处孤危之际而能保全弱弟,卒昌大其门闾,非独天资之厚,抑其才识有过人焉。”段玉裁还引述“托孤寄命为君子”之语,将义姑比作“杨氏之婴杵、闺帏之君子”。
再说杨述中次女杨二姑。在古代中国,女性往往没有受教育的权利,加上有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的道德绑架,女性一般都不沾书。但杨二姑自小偏偏喜欢读书,而且还精通《内则》《列女传》《吕氏阃范》等书籍,显示了她非同凡人的个性追求。15岁时,杨二姑许配隆昌庠生郭懋宏。婚后不到一年,丈夫病重。丈夫在临诀之际,留下续嗣的遗嘱。杨二姑许以死殉,随后书写誓词:“妾心一片铁,不与红炉灭。茕茕未亡人,茹苦肱九折。一死鸿毛轻,岂受风尘绁。妾发可剪,头可截。”表达了殉节的决心。两年后,丈夫胞弟郭懋和生下次子,取名孝懿,过继给杨二姑立为嗣子。当郭孝懿长到7岁时,杨二姑曰“可以死矣”,于是回到娘家自缢身亡,乡人谥曰“贞烈”。为旌表杨二姑的贞烈品行,官府于天启五年(1625)在西湖建坊以彪炳后世。
杨氏义姑与杨二姑,都是旧时代牺牲自我的代表,一个为弟不婚,一个为夫殉情,前者显贞义,后者显节烈。其实,这样的例子在富顺旧志里还有许多,如总兵杨国栋妻单氏,24岁时寡居,剪发毁容,足不出户;如监生王燮妻刘氏,夫死被亲族逼嫁,不惜毁容养遗孤,守节62年,子孙以功名报答;如王寿昌妻温氏,28岁夫亡,誓不改嫁,抚胞侄为嗣,终得五世同堂,奉旨旌表。贞女也好,节妇也罢,或毁容守贞,或剪发明志,或抚孤守节,她们坚守的都是一种信念。
诗才绽芳华
《段志》里,除了上述节孝、贞烈外,还记载有一些秀外慧中的女性,即段玉裁所谓“才艺之可表者”。其中,刘泌的两位夫人就是其中的典型。
刘泌与父亲刘时俊祖籍富顺,生逢明末乱世,父子俩曾为西南平乱做出过巨大贡献,是国之功臣。据《段志》载,刘泌字晋仲,崇祯九年(1636)丙子科四川解元(相当于省状元),曾总督五省军务兼理粮饷,官至大理寺正卿。他先娶妻尹氏,尹氏去世后,又娶继室朱氏。
《段志》载,尹氏名纫兰,宜宾参政(布政使佐官)尹伸之女。尹氏出嫁到刘家时,常与小姑刘文玉读书作诗,其诗有“神骨翛然澹远,音节清绝”的特点,可惜不幸于19岁去世。明代文学家钟惺铭其墓曰“断香纫兰”,并为尹氏撰写墓志铭《断香铭》,将其诗作收入《名嫒诗归》。而朱氏字怀琼,是明皇室蜀藩德阳王郡主,擅长吟咏之功,才学与尹纫兰在伯仲之间,其诗作也收入《名嫒诗归》。尹、朱二氏是“列女”里出类拔萃的女诗人,《段志》分别载尹诗2首、朱诗2首。尹、朱二女的4首存诗,或抒情,或写景,或咏物,情景相融,意境真切,无不展现了她们深厚的文字功底。
另外,《段志》中还记述有刘泌妹妹刘文玉、黎雅参将萧某妻刘氏两位女诗人。前者与嫂子尹纫兰互为诗友,被钟惺赞誉为“词翰妙敏”;后者追随南明王朝寓居云南时,闻永历皇帝流落缅甸,于是取壁间“驿梅惊别意,堤柳暗离愁”之句中的10字各成一绝,谓之《十绝》,均载于《段志》。尽管女诗人在“列女”中寥若星辰,但她们在黄金般的年龄里所绽放的才情足以照亮历史的天空。
今天,当我们回视这些封建时代的富顺女性时,真切地感受到了儒家礼教在女性身上的深深烙印,也体会到了古代女性在传承社会风范中所遭受的人性禁锢。但更为重要的是,这些女性身上所传承的传统美德和展示的人性之美,客观上已成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根基,理当彪炳史册并发扬光大。
编辑:熊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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