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“一部溢满思想浆汁的随笔集”,从刁钻古怪的角度,向我们提供了抵达文学深处、乃至人生深处的第三河岸。
巴尔扎克的《欧也妮·葛朗台》虽然塑造了一个“守财奴”的经典形象,但其实他的女儿欧也妮才是真正的主角。她执守一生的爱,让人充满敬意和温暖;屠格涅夫的《罗亭》主人公,原来并不是批评家眼里的“语言巨人、行动侏儒”,而是一个理性的人,一个“宁愿付出全部的代价,也不肯舍弃自己对理想的坚守”的人。
如此种种,在作家远人这本名为《曾与先生相遇》的随笔集中有许多创见,让我有耳目一新的惊喜感。但是,如果因此而认为这是一本单纯谈论阅读的书,那就太低估远人了。他还以一个作家的立场来审视这些作品,审视作品背后的那些大师的面孔。
远人在谈《老人与海》的时候指出:“如果所有读者都只是被动接受作者提供的东西,很难说小说是否还有打开其他空间的可能”,因此,远人不愿囿于作者的自供,也不愿被动接受既有的成见。
对《老人与海》的批评,对《悲惨世界》的质疑,这是一个成熟作家应有的操守。远人无疑是一个有着文学野心的人,面对高峰一样矗立在眼前的文学遗产,敢于发出内心真实的呐喊。更重要的是,他以一个创作者的实践,来诠释、来揣摩作家在写作时的隐秘心理,不断地抵达作者的内心,最大可能地理解每一位作家,还原世界原本的真相。
当然,我们不可能完全地抵达真相,就像《城堡》中的K永远也无法抵达城堡一样。远人自己也承认:“无数已成名著的著作,有不少内涵并非来自作家初衷,而是评论家与研究者们的提炼和挖掘结果。”并且,“很多时候,作者的辩解等于什么也没说。评论家和众多读者的共同感受打造了标签,作者就不得不在标签下进入文学史安排的位置。”远人对于作家作品的解读,也只是提供了一条通往作品的分岔小径。
我想,这既是探讨作家与作品之间隐秘关系的一本书,也是一个作家深入一群作家内心的书。有时候,远人通过作家笔下的作品,来揭开作家本人犹抱琵琶的面纱;有时候,他又通过作家的生活,来丰富和完善对其作品的理解。在这本书中,远人既是托尔斯泰,也是卡夫卡,既是巴尔扎克,也是博尔赫斯……这是一种快乐的体验,也是一种痛苦的经历。
如果因此就认定这是一本研究作家与其作品的书,仍是没有理解远人。诚然,这是一本讨论“如何理解写作本身、阅读本身”的书,但它实际所产生的效果,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一出发点。这本书里面,有许多作品之外的东西在闪光,这是生活的体验、人生的智慧,这才是我最看重的。
一般而言,一本随笔集往往虎头蛇尾,远人这部作品,却刷新了我的陋见。如果说辑一中的远人还是一个理性的作家,那么,辑二中的远人,便回复到了他诗人的本来面目。不管是写方平,还是写傅雷,不管是写朱生豪,还是写彭燕郊,笔墨间都涌动着激情。他以质朴、准确的文字,传达出了他们身上的精神,严谨、执著、奉献,对于文学一生的热爱。当远人深情凝望这一群人的背影时,庶几,也把自己视为了他们中的一员。
在本书中,尤其是在辑二中,远人对生活的许多思考,从文字的香气中自然弥散出来。比如,写朱生豪时,他说:“最艰难的事业总是在孤独中完成。”又比如写彭燕郊:“从先生一生轨迹中,得以窥见云遮雾罩的历史深处,有一些黄钟大吕,却只在被拦腰截断的往日回响,仿佛和今天无半分干系。”唯有一个历经沧桑仍对生活敏感的人、一个内心纯粹的人,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。
这本书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,除了价格贵一点之外。但这里安放的是一个作家对于文学、对于生活的毕生经验,明白了这一点,便又觉得赚了。
编辑:熊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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