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刘安龙
光绪24年(公元1898)仲冬,川南沱江小镇赵化朔风鸣咽,滴水成冰,比天气更寒冷的,是小镇父老乡亲的心。小镇人心目中的骄傲刘光第(字裴邨)被清庭砍头的噩耗,得到了确切的证实。腊月初八午时,灵柩船逆水抵达中渡口,霎时,大炮九响,爆竹齐放,家家哭声嚎啕,人人执香带孝。家乡父老列队徐徐牵引灵柩,绕镇街一圈,把心目中的志士迎放到隆兴寺的龙潭公所。
初十晚上,全镇公祭,秀才兰瑞图朗诵了文天祥的《正气歌》,接着用哭腔宣读了公祭祭文:
彼苍者天,忠义何罪?歼我哲人,邦国其瘁。
哀我民思,周知所屈。汉唐遗秽,帮国其坏。
沟壑能填,白刃已蹈。强固曰命,正气浩浩。
生而为笑,死明众志。光被四表,功流百世。
面对慈禧腐朽政府的屠刀,偏远小镇的人民愤然而起,自发组织隆重而盛大的悼念活动,放声哭出了自己的恨和爱,实为四川近代史上可歌可泣的壮举。
80年后的那个秋天,我因为求学走进初三中,走近刘光第。还记得那厚厚的木板楼,那深深的庭院,那布满青苔的水井……老师告诉我们,刘光第当年在这里发愤读书,往往是鸡鸣即起,三更回家,终成国家栋梁。历史老师每每讲到中国近代史,讲到“戊戌变法”、“百日维新”,总是血脉喷张,神情激越。我们亦热血沸腾,情不能已。
许多年过去了,刘光第的高尚品德和渊博学识在我心中永远不能忘记,同时,也为他39岁就舍身取义扼腕叹息。
刘光第的人生,是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命运的缩影。
对祖国山川景物的真挚感情,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同情,对国家命运深沉忧虑,对官僚腐败、司法黑暗的深刻揭露,奠定了他爱国主义诗人的基础。他的诗歌真实记录了晚清末季的社会生活,关于中法战争、中日甲午战争及其他历史重大事件的诗篇,形成了晚清完整的历史画卷,堪称“晚清诗史”。读他的诗,就是读一部近代中国的屈辱史、抗争史。
刘光第在诗歌方面的艺术成就十分了得。他的诗歌兼集前代各家之长,有十分珍贵的审美价值,在古典诗歌史上,也堪称卓然一家。当然,我最喜爱的还是他写家乡赵化农村的风物诗:
古寨西门路,苍苍暮色连。日喧穿石水,风折过桥烟。
栖鹊危巢黑,肥驼细网鲜。溪头扶跳蹬,阴善愧承先。
作为朝廷的一名纪检、监察干部,刘光第却长期受助于家乡自流井医绅刘举巨和富顺知县陈锡鬯,才能勉强在京城维持。他不收各省藩司的“碳敬”,每年军机处的大臣们按例应得的“绩效”金,他亦不取分文……所以,对宫中内侍按例要进贡的喜钱,他一律不给;军机首辅礼清王做生祝寿,人们争相趋拜,他闭门不往;军机大臣裕禄升为礼部尚书,大家都去朝贺,他依然不去。并愤愤地说:“时事艰难,吾辈岂有暇奔走媚似权贵者哉!”
与历代士大夫一样,刘光第怀抱圣君贤臣的政治理想,认为上有雄强君主独断专权,下有贤臣辅佐,即可臻国泰民安境地。光绪二十年(1894),刘光第甘冒丢官杀头的危险,奋笔疾书,写下了集中体现他政治理想和抱负的《甲午条陈》。对皇帝个人,他寄以殷殷厚望:一、请皇上乾纲独断,以一事权也。二、请皇上下诏罪己,固结人心也。三、请皇上严明赏罚,以操胜算也。四、请皇上隆重武备,以振积弱也。
忠君、爱国、爱人民,这就是他的全部理想和抱负。他时常隐忧朝局,“深为扼腕”,又常为时势的一丁点亮色所振奋;时而想“终老田里,著述名山”,时而又“尚欲为国家极力整作一番”。如此纠结中,知识分子性格的矛盾和软弱,报国即报君的天真,最终使他如狂涛中的一叶扁舟,被时代浪潮推到了浪尖,完成了他壮丽的人生。
历史的涛声早已归于平静,故乡小镇的人们在安闲舒适中没有忘记这位英雄志士。公元1998年9月,秋高气爽,桂花飘香,刘光第殉难100周年的日子。赵化中学操场隆重举行集会,祭奠与学校更名合并进行。我仿佛看见家乡的莘莘学子,在“光第”中学校园里,在“裴邨”精神的鼓舞下,“勤奋读书,正直做人”,进而“忧国忧民,报效祖国”。
如此,先贤应该安息了。
编辑:熊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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