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罗贯水
我以前认为,“夸张”这种文学修辞手法只有李白他们才会运用,著名的夸张是“飞流直下三千尺”“桃花潭水深千尺”“白发三千丈,缘愁似个长”。连一生命运多舛、沉郁愁苦的杜甫也有不少夸张的诗句,“霜皮溜雨四十围,黛色参天二千尺”“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”等。没有夸张就没有诗歌,就没有文学。
只读了几天“鸡婆窝儿”的母亲,文化程度“小学专科”都算不上。现在总结起来,母亲老人家也善用“夸张”这种修辞手法。
老人家是心直口快那种人,说话多引用老一辈人和民间流行的金句,比读书人的语言还更有“文化味儿”。所以,我一直都认为,民间潜藏有很多语言高手,那些语言活色生香,至今还有旺盛的生命力。
越到晚年,母亲健康状况越是堪忧。一次回去看望她,她告诉说,头疼,头发尖尖都疼!
头疼到感觉头发尖尖都疼,那得是多疼啊!那一刻,儿子心子尖尖也强烈地疼!
母亲一生节俭,像那个年代的女性一样,扫了几天盲后,便与一泼同龄的孩子去捡拾煤炭花供家用。一生都打上了穷苦生活的深深烙印。
小时候,一次在饭桌上,母亲突然“哎哟”一声,对我说,你把我的脚背都打肿了哦!我觉得奇怪,怎么回事?原来是我撒了几颗饭粒经过母亲的脚背。自此,我记住了这人生的重要一课——节俭和爱惜粮食。
母亲运用夸张这一说法,我感觉新奇、惊异,至今记忆犹新。
母亲能干,能干的人往往很强势,在家里自然统揽全局,说话底气十足,家里所有成员都是她批评教育指正呵斥的对象,我父亲也不例外。母亲尤其对父亲煮的饭太硬很不满,夸张地说那白米干饭硬得“打得碗响”。夏天的时候,父亲洗澡很快速。母亲很看不起地嘲讽说,可能连脚后跟都没打湿。
米饭能够把饭碗打响?洗澡连脚后跟都没打湿?我们听了,都暗暗发笑。这也太夸张了吧。
我们几姐弟从小受到传统教育,很是孝顺,尤其对含辛茹苦把我们养育成人的父母,更是百依百顺,时刻牵挂。但凡事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。一次,二姐因事耽误迟了几天回去看望母亲,每月的“孝敬费”也迟到。母亲心有不悦,对二姐说,你再不回来,你母亲的脚都要饿卷了哦!饥饿得如此凄惨,却令人喷饭。
上世纪90年代初,市场经济大潮汹涌,物价波动大。母亲买菜回家,总要感叹市场物价的快速飙升,说,今天的菜才贵哟,简直贵得咬人!
只几岁的儿子觉得好玩,也学着奶奶的口气似懂非懂地说“贵得咬人”。
身为烧盐女工的母亲,对工作的艰辛深有感触,向我们摆起夏天在灶房里烧盐的那个热啊“裤带都没有一根干的”。我觉得这个可能不是夸张,而是盐场工人的真实。
老人家平时说话也是很多时候都有文学色彩,有趣味。说到穷困状况时,说是“舀水不上灶”。说人被吓着了,会说“惊出一身冷汗”。说到职业的危险,是“血盆里头捞饭吃”。去看中医时对医生说“我手一伸出来都是病”。某大婆刚刚去世,大爷便急迫得“打起锣锣儿”的找老伴……总之,她老人家的语言有时候很生动很形象,但未必“实事求是”。
此外还有很多民间语言被她在一些场合运用得恰到好处“黄鳝宰了一截比泥鳅还长”(相当于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”)“孝顺的儿女比不上忤逆的夫妻”……呵呵,我的老娘,一辈子没有读过几本书,却有文学家的潜质!
编辑:冉华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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